陈志文:
您在北大、南开、兰大都待过,您认为这三所学校各自有什么特点?
严纯华:
北大人有闲云野鹤的散淡,对自由的追求是北大从骨子里头流淌着的一种基因。南开既有北大式的浪漫,又有商业的印记或者说社会的印记。兰大就很淳朴和敦厚。
严纯华:
兰大人,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特别的淳朴,你能够透过他的眼帘看到他内心,真诚质朴。兰大的研究工作,一方面我们会紧紧咬住数理化天地生文史哲政经法这些基础学科研究的第一方阵,另一方面我们会结合区域的自然禀赋、历史沉淀与独特的地理位置,形成兰大的特色研究。
陈志文:
兰大在某种程度上,是唯一一所标志性的西部学校。之前有很多年,兰大很少对外发声,但是这两年兰大的声音多了起来。您认为这种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严纯华:
第一,从国家层面来讲,东部已经发育成熟,西部开始受到关注,西部虽然经济体量比较小,但是不可或缺。所以,国家从政策上给了兰大发展的条件。
第二,从自身层面来讲,西部的人开始找回自我了,包括信心、特色、发展路径等。这既是痛定思痛之后的觉醒,也是对自身认识的提高,更是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表达自身所处环境的胸怀格局。
第三,从整个西部社会来讲,过去人们总认为大学是地方的累赘,但现在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大学即便没有产生直接的gdp和经济效益,它对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的影响、引领和支撑作用都是非常显著的。这是一个慢工夫,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是脉冲式的跳跃,大学是慢慢地、持续地温润这个社会。
综上所述,兰大发展的原因在于国家找回了我们,我们找到了自己,以及周边的百姓和政府也关注了我们。
陈志文:
我是西安人,感受很明显。我觉得这两年来,西安很多学校和兰州大学对比,兰州大学发展更快。我觉得这是意识的变化,就像您刚才所讲,学校不再一味地讲可怜报委屈,而是找到自己的发展路径。换句话说,老天爷帮你之前,你得先帮自己。
严纯华:
是啊,这就是自助者天助之。不过我在兰大工作,我觉得不仅仅是意识变化或者自觉,还是历史的必然。
因为每当历史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踌躇彷徨甚至是回旋低落之后,就一定会反思、自觉地反思;所以从长周期来说,水总是往东、往低处流,也许在某一个瞬间它可能往南或往北走,但最后还是会往东走,往势能低的地方走,这就是历史的必然。
在这种发展历程中,有的人醒得早了一点,有的人醒得晚了一点。聪明又醒得早的人会走得快一些;木讷但醒得早的人走得也不慢;条件不好醒得又晚的人会失去很多机会。
从兰州大学来说,过去这些年失去了很多。但是世上从无后悔药,所以我们只能在发展过程中反思学习。
陈志文:
您觉得这两年来,兰州大学改变或上升的地方有哪些?
严纯华:
兰大的第一个变化就是“干”,变实干了。我们在干中学、学中干、干中再来优化调整,如果坐而论道,就会完全失去发展的机会。
第二,兰大变“亲”了,老师亲学校,学生亲知识亲道理,干部亲师生,我相信兰大一定是中国师生关系、同学关系最好的学校。从社会学的角度讲,当一个社会群体处在资源短缺的状态下,一定会产生人为制造的壁垒,保护自己的资源,而且还会产生强大的领地意识。过去的兰大资源不丰富,晋升通道比较窄,所以人与人、组织与组织之间的壁垒更高。但是现在只要是对学校好的事情,大家都会产生高度共识。我们的思想和观念已经转换到了“三个主动”,即主动接受地方党委和政府的领导,主动服务地方经济社会发展,主动融入国家重大战略,以贡献求支持,已经成为了政府的左膀右臂。我想这就是中国特色,也是中国大学的特点。
对于这第三个变化,我想用一个词“醒了”,就是“想明白了”的意思。
陈志文:
其实很多大学包括知名院校都存在一定程度固步自封的问题。
严纯华:
过去,我们往往不敢跟其它学校比,只敢跟自己比。这种现象我觉得也是逼出来的。就像刚才说的,当一个人不知道该如何超越自己、超越他人时,只能把内心的城墙垒高。只有最自信最强大的人没有城墙。
严纯华:
第一,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是一个长周期、大变量、大滞后的体系,从数理角度来讲,就是一个非线性复杂体系。大学是需要长周期来建设和改变的。
有同行说,办大学绝对不能像办工业那样,更不能像办商业那样,而要像办农业那样来办。我深以为然。我们要先把土壤弄好,水渠修好,种子育好,然后把种子撒到地里,经过精心培育后,长豆长草无论长出来什么都好。但这是需要很长时间来完成的一件事情。办大学是需要时间和耐心的。
我觉得对兰大来说,往哪儿走是清楚的,因为按照中央的要求和兰大自身发展的必然,我们要办成一所有中国特色的世界一流大学。按照“两个百年”的进程,兰大有自己的规划、自己的愿景。
对兰州大学来说,从发展规划、发展路径以及发展内生动力方面,我们能催化,却不能改变它本来的化学反应和发展路径。我愿意让自己成为兰州大学发展过程中的催化剂,改变它在某一段时间的发展速率,使得兰州大学的发展路径更加清晰、目标更加明确,并以此为战术基础,把每步棋下得恰到好处。
第二,对大学来说,不能用“口气比力气大”的形式来发展。我特别怕因为外界对兰州大学的关注,推着它快步走。我愿意兰大发展快,但是更希望它走得稳。大学的发展不像百米冲刺,一口气过去就到终点了;也不像马拉松,每天还能练习。
近几年,中央定的政策是稳中求进,我始终在琢磨“稳中求进”在教育中怎么体现,我觉得这对教育太重要了。我们不能一口气吃个大胖子,这样可能出现糖尿病、脂肪肝等一系列的问题。从私心上来讲,我有任期,希望兰大尽快发展壮大,但是我也时刻提醒自己,要稳而再稳;因为太快就一定会趔趄,一定会脚发软,即便脚不发软,到了交棒节点还是要停下来大喘气。
可喜的是,在学校全体师生的共同努力下,兰州大学近几年的发展不断呈现出新的面貌。我们抢抓机遇、顺势而为、乘势而上,“主动接受地方党委政府领导、主动服务地方经济社会发展、主动融入国家发展战略”的“三个主动”工作思路深入人心;新一轮部省市共建工作全面启动;校区功能定位规划完成优化调整,榆中生态创新城建设上升为省市发展战略;“近者悦、远者来”的人才工作氛围初步形成;“兴文、厚理、拓工、精农、强医”的学科建设布局渐次铺开;深度参与子午工程研究、引力波研究、第二次青藏科考等重大活动,祁连山研究院、泛第三极生态环境和气候变化前沿科学中心、乡村振兴研究院等一批新型创新平台和交叉研究机构应运而生;校友工作全面提速,运行机制日趋规范,校友对母校的认同感、凝聚力显著提升,社会基金捐赠额度不断刷新纪录;校园文化景观全方位提升,师生工作、学习、生活条件加快改善。
可以说,兰州大学的师生们现在心齐、气顺、劲足,想事、谋事、干事的事业发展氛围非常浓厚。
陈志文:
您更想给兰大奠定一个长远发展的基础,就像农民种地一样。
严纯华:
我可能是在北大和国内外看得多了,觉得自己太渺小,所以我从不把自己当成引领、舵手。我在兰州大学做的,就是参与其中,起到助燃催化剂的作用,哪个炉灶欠点火了就放块木头进去,或者在某个地方把火点起来。
您刚才问我希望兰州大学走到哪里。我想,我要像教育自己的孩子一样,别人能做到的,你也一定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你有自己的长处。我希望兰州大学在某些地方,学习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以及其它大学一百年不动摇。此外,我还有点“野心”,希望兰大的特色学科和专业应该努力比肩北大清华的一流学科,比如说沙漠研究、青藏高原研究、敦煌问题研究、西北少数民族研究、核科学与技术研究等等。
陈志文:
“双一流”强调的是特色,兰州大学肯定要与其它学校有所区别,那兰州大学的特色或者重点是什么?
严纯华:
这也是我内心里的不甘和不服。兰大所处位置的自然禀赋和区域特色都是兰大的长处,也是兰大应该着力的,比如说刚刚提到的一些研究。
如果从区域社会发展的角度来讲,东部地区快速发展,快到了自己都来不及琢磨,很多的变化被主反应掩盖掉了。我们处于一个相对稳当、相对慢的发展过程中,可以观察到很多规律以及有趣的现象。举个例子,东部地区发展,走的是先开放,以体力换市场、换技术的路子,慢慢地走向自主创新;在这个过程中,东部地区没有经历特别的阵痛。东部地区就像一块肥沃的土地,不需要怎么关心,苗就自己长起来了。
西部地区就像比较贫瘠的土地,埋下一颗种子,需要很细致的工作才能长出苗儿来。当人们开始关注这个问题时,就会留心并把西部地区的发展规划做得更加精透,因此也能看到东部地区看不到的风景。我们在成长过程中学到的这些东西不仅可以育己,还可以教育别人。
严纯华:
甘肃从东到西一千六百多公里,是“一带一路”特别是“丝绸之路”上的黄金段,兰州又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城市,是东西域文化的交汇界面。对兰州大学来说,地域上的便利以及文化、气候、地理上的关联,使得很多研究领域,如历史文化、地球大气环境的演变和演化、自然生态环境保护与恢复等等,都与“一带一路”联系了起来,这是兰州大学的特色与优势。
近年来,我们牵头搭建了一个包括五大洲27个国家173所大学在内的“一带一路”高校联盟,组建了“一带一路”研究中心这样一批新型智库,成立了祁连山研究院等一系列交叉研究平台,未来将围绕服务“一带一路”倡议,进一步推动兰州大学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高校和科研机构的深度交流融合,优化科技创新布局,提升人才培养质量。